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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药效渐渐起了作用, 睡梦沉沉的颜钰, 没有再续刚刚那个揪心的梦境, 脑海中的画面似乎还流连在与卓植的缠绵缱绻上。

    暧昧烛光中,时而是卓植那情难自制的潮红色面庞, 时而是卓植那义正言辞与他对峙的逞强模样。

    不知什么时候起,他的心情已经开始随着卓植的一颦一笑而波动,此时他大梦不觉, 嘴角早已上扬, 满足而快慰。

    不同于寝殿中的静谧甜美, 大殿外的气氛随着宫人的聚集而越来越凝重不安。

    在这风霜露寒的深夜, 身穿墨绿色宦官服的扶翠一边咳嗽着一边仔细地清点着人员。

    当沐浴完的卓植踩着一地清辉回到前院, 见到的便是扶翠面目冷峻地对着众人训话的场面。

    他默默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看着, 心事繁乱。

    还记得与扶翠的初次相见,那时候,他正忙着批阅公文,扶翠尖利的嗓音响起时,他是反感与厌恶的。

    而他的反感与厌恶, 在扶翠像个标准的狗腿子一样跟在颜钰身后颐指气使时, 几乎达到了顶峰。

    再后来, 他被绑在骆驼上走向沙海,颜钰追来,扶翠又像个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忙来忙去,那时候的卓植,已经无力再去厌烦什么,只是下意识地将这位太监贴上了狗仗人势的标签。

    可是,随着接触的增加,随着亲眼目睹颜钰暴走状态的恐怖与惊悚,这位看起来狗仗人势的大太监始终不离不弃任劳任怨,尽管这些都是君臣本分,可是,谁又敢说这当中没有真情实意呢?

    看,他那被岁月逐渐点染得斑斑点点发白的头发,看,他咳嗽时略显佝偻的腰身,听,他那极尽压抑的担忧与愤怒口吻,听,他那训斥过后掩饰不住的叹息声。

    这一举一动,都在向卓植说明,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太监,是为尽心尽力恪守本分值得信赖的好帮手。

    那些被扶翠指名道姓列为可疑对象的宫人,在被戍边军领走的瞬间,有人暗暗咬牙紧握双拳,有人佯装无辜黯然垂泪,有人不动声色似乎成竹在胸,更有人咧嘴一笑透露着不屑于嘲讽。

    这些怨念与嫉恨,都被这位大太监主动揽在了身上,他难道不怕被人报复吗?他难道就是无孔不入的铁金刚吗?

    不是,也许是他知道,自家这位暴躁的帝王已经承受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沉重,如果他不主动帮帝王分担,那么,还有谁能伸出援手呢?

    可是,扶翠这么做,有点太冒进了,现在虽然知道哪些人是忠哪些人是奸,可是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时候就这么大肆处罚他们,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
    虽然他不想越俎代庖,可是,事已至此,他只能狐假虎威仗着颜钰的那层关系,来阻止扶翠的冲动了。

    卓植叹息一声,默默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见卓植来了,扶翠俨然摆出面对半个主子的架势来,恭恭敬敬一个大礼,道:“卓县令,您怎么还不休息?”

    卓植默默颔首,月色下,一身雪白的衣袍衬得他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,叫在场众人不由得露出或惊艳或爱慕的目光。

    他迎着那些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去,道:“听说公公在惩治宵小之辈,不知我能帮忙做些什么?”

    扶翠闻言一愣,随即了然一笑:“想必卓县令也想知道今夜是谁冲撞了陛下,让陛下受惊难安,所以——”

    所以明明是颜钰自己的心理问题导致了颜钰的失控暴走,但是为了不让不明真相的人起疑,扶翠打算干脆编造一个冲撞陛下的罪名,让早就是暗中勾结襄亲王的可疑对象出来顶罪?

    虽然用意是好的,可是,必然已经打草惊蛇的,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将错就错,找个替罪羊来放松蛇的警惕了。

    卓植打断道:“所以,接下来的审讯就让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说着,卓追顶着众人的目光与戍边军一同向水牢走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,被戍边军扭送着的宫人们沉默不语,各怀鬼胎,卓植走在最后面,认真打量着他们的行为举止,很快便料定了走在最边上的那个是这几个人的头目。

    因为,虽然他故意走在边上弱化自己的存在感,一双手却一直不老实地在袖子里比划着什么,而走在他身侧的人,自然是都稍稍歪着脑袋回应着暗语。

    卓植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,但是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,于是等来到水牢前 ,他走上前来,将所有人打量一番,目光从痦子男身上一扫而过,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,随后盯着另外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假模假式地左看右看,道:“不会错了,就是他冲撞了陛下!”

    说着,他让戍边军将所有人分开关押,而他,则跟着这个替罪羊去了水牢东边最僻静的角落。

    不出他所料,临走时他不经意回眸一扫,只见痦子男紧绷着的肩膀忽然松动了一下,卓植扫了一眼,更加确定了心中的判断,随后向替罪羊那里走去。

    被冤枉成头头的宫人,很快被戍边军脱去衣裤丢在冰冷的水中,锁链声中眨眼间便失去自由。

    卓植负手而立,正对这位一直低着头的宫人,道:“知道我为什么将你们分开关押吗?”

    宫人不语,卓植又问:“知道我为什么先来你这里吗?”

    宫人依然沉默,卓植忽然冷笑一声:“你不说也无妨,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才是被本官当做冲撞了陛下的人,那么等你死了之后,真正犯上作乱的人却还可以逍遥自在,不是么?”

    这话立竿见影地刺激到了这位宫人,宫人立马将头垂得更低了。

    凌乱的发丝间隙里,依稀可见他死死咬着的双唇。

    卓植好整以暇地等着,他在戍边军拿来的椅子上坐下,翘着二郎腿,摆出一副匪气十足的样子,双眼死死盯着这位宫人。

    不一会,水牢里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,宫人焦躁无助的滚烫泪水砸进冰冷的水中,转瞬不见,这一切似乎就像他这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命运一般,即便死去,也轻如鸿毛。

    卓植见状微微一笑:“知道为什么扶翠一下子就能将你们全都抓出来吗?”

    “你真的以为,你们可以瞒天过海?扶翠是什么人?皇帝是什么人?知不知道一旦你们失败了,老家的宗族便会一个不剩地全部问斩?嗯……本官觉得你当然是知道的,只是你天真的以为你们不会失败,对不对?那么少祭司怎么活着来到这里了?你想过了吗?这是不是你们最大的败笔之一?嗯?”

    一句一句,被问及要害,沉默无声蔓延,最终,宫人猛然抬起头来,双唇被咬出猩红的血色,道:“奴才都知道,可是奴才没办法。卓县令,奴才也是受人指使不得不为虎作伥。也许您不知道,奴才老家的妹妹被人强撸去做了小妾,奴才要是胆敢违逆他们,妹妹便会以奇怪的方式被处死,一种我们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的死法——吞钗自尽——这是只有违逆者的亲眷才会面临的下场。奴才没有办法,家里老爹老娘就指望这个妹妹得空去照料,奴才从不给自己留体己银子,一来是要给家里的妹妹捎去,好让她多孝敬孝敬两位老人家,二来,剩下的都被痦子弄去了。”

    卓植默默听着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宫人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,明知事情暴露,自然要给自己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,于是一股脑儿说道:“痦子是朱家的人,背景摆在那里,我们谁也不敢不从。别看痦子平日里做出个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可怜模样,他可歹毒着呢,要不是他——”

    说着,宫人面色惨白地看向卓植,被锁链囚住的双手忽然将胸前的长发分开,顿时,宫人胸口密布的咬痕尽数暴露在卓植的视线里。

    宫人哭诉道:“要不是他设计将奴才的妹妹弄去给人做小妾,将奴才拿捏地死死的,奴才怎么会让那畜生在身上乱咬乱啃。事已至此,奴才想着卓县令是个明白人,那奴才不妨全部交代了吧,只希望卓县令能够救我兄妹与水深火热之中,奴才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约莫半个时辰后,卓植下令“处死”这位名为华彬的宫人。

    故意制造的巨大动静,使得华彬冲撞了帝王的可信度大为增加,加上戍边军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从痦子男等人面前经过,所以目睹了这一切的痦子男嘴角露出了宽慰的笑容。

    是夜,卓植回到寝殿后便与扶翠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。

    扶翠小声说道:“原来他们是这般暗度陈仓给卓县令您下药的,老奴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“公公不必自责,既然那东西已经到了我体内,当务之急不是去追究责任,而是想办法弄出来才是,我担心时间久了,对陛下身体有影响。”卓植叹息一声,就着窗外的月光凝视着熟睡的颜钰,“我是真的没想到,他们这一整套计划,到最后,我才是最关键的棋子。”

    “老奴也是难以相信这一切啊,他们先是将您囚禁冰窖试图谋杀,见谋杀不成,便干脆用冰虫侵蚀您的身体,通过您的身体来干扰和控制陛下,要不是那冰虫在您体内,想必陛下不会这么容易发病。而陛下的心病知道的人根本不多,所以能想到这种损招的——”

    说着,扶翠与卓植对视一眼,异口同声道:“只有襄亲王。”

    末路惊情(一)

    帝都江临城中,襄亲王府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襄亲王颜铎正坐在一只光华流转的水镜前,看着由一只巨大冰蚕投射在水镜上的画面。

    颜铎有双好看的眼睛,这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半眯着,像在看一个玩物一般,看着颜钰痛楚的记忆画面。

    画面上,是年幼的颜钰时而痛哭时而暴怒的场景,颜钰哭,颜铎笑,颜钰怒,颜铎还是笑。

    这个与颜钰同父异母的弟弟,似乎只知道笑,一种毛骨悚然的让人感到后怕的笑。

    他把玩着手中的玛瑙串儿,  咧嘴一笑露出他惨白的牙齿:“本王早就说过,凡是要做万全的准备。就算杀不掉这个卓植也能利用他做最大的破坏,看,这下不是更有趣吗?”

    身边那位穿着水墨色鹤裳的男人却笑不出来,他盯着痛苦的幼小的颜钰,掐指一算:“王爷,虽然这次通过冰蚕侵入了颜钰的灵魂,获得了他部分的记忆,可是据我所知,明明命途多舛却依然能登上高位的人,正是极其命硬的存在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死亡征兆,恐怕这次的计划要落败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这明明是年幼的他,怎么就能看到现在的他有没有死亡征兆了?”颜铎依然微笑着,不显露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。

    男人摇头叹息道:“王爷此言差矣,这画面上虽然是年幼的他,却是通过现在的他所投射出来的,是过去,却也是现在。”

    颜铎依然保持微笑,像一只无害的温柔的小猫咪:“哦?这种言论,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到。”

    “王爷息怒,可是这就是实情,王爷也知道,我从不说谎,也从不故弄玄虚,是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男人不由得盯着那毛骨悚然的笑挺直了脊背。

    颜铎嘿嘿一笑,大白牙像两把锋利的刀刃刺痛了男人的视线。

    男人只得别开脸去,叹息一声:“王爷,我早说过,论巫术,我斗不过我那个学生,二十年前斗不过,现在他是大祭司了,我更是斗不过。王爷既然请我来,就不得不抛开一些陈腐的观念,相信我从西囵学来的妖术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是关乎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的一点点分歧,没想到却能上升到巫术与妖术的区别这么高深的话题。看来本王真是狗眼看人低了。”颜铎的笑声依然动听,可是周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下降。

    男人还想说些什么,却叫颜铎大手一挥,用那旁门左道炼制出的巫虫吐出的白丝封住了男人的嘴。

    笑意盎然中,颜铎一字一句道:“记住,本王只是请你来辅佐,不是让你来喧宾夺主的。妖术?那不过是你比不过自己学生后自甘堕落的产物。在我大颜,只有巫术才是至高无上的,只有巫术才能使本王信服。”

    颜铎走后,男人将嘴上的虫丝一点点扯去,冷笑一声:“是啊,就像你母妃一样,通过巫术害人,进而飞黄腾达,你能不信巫术么?”

    说罢,男人独自走出王府,站在大街上对着高塔所在的方向深深叹息。

    卫熵,为师回来了,虽然为师只不过你众多被你赶走的师父之一。

    呵呵呵,之一。

    男人笑着笑着,忽然握紧了双拳:不可以有之一,只可以有唯一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高塔上,卫熵正通过水镜联系着草原商队的领队。

    这位领队常年来往于草原与沙漠之间,是铄城与维尔沁草原商路的开拓者与维护者。

    她穿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裙,裙摆随着商队的行进,在马背上随风飘扬。

    在她身后的马车里,正躺着奄奄一息的卓芸等人。

    女子对着水镜说道:“我知道你那里是晚上,可是我这里是白天啊,我能怎么办呢?”

    卫熵有气无力地叹息道:“我说曹珊,到底有何贵干,你快说吧,我还困着,这一晚上都是事,累。”

    不同于卫熵的精神萎靡,马背上的年轻女子正神采飞扬着。

    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卫熵也有这种困得求饶的时候,曹珊不由得心情愉悦,大笑道:“哈哈哈,好吧,本姑娘姑且放你一马。”

    说着,曹珊扬起马鞭,调转马头向后面的马车走去,手中的水镜顺势对准马车,道:“不是让我的人注意来往人员有没有一男一女加两个小女娃娃吗?喏,这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卫熵顿时一点也不困了,他紧张地坐直了身体,道:“我的姑奶奶,求你了,把他们好生送到京城来可好?”

    “不好。”曹珊小嘴一撅,埋怨道,“一点都不好!”

    卫熵哭笑不得,平日里情绪内敛的他,此时也不得不伏低做小:“姑奶奶,求你了,这可是关系存亡的重要人物,给我送过来吧,啊?”

    “又没有什么好处,本姑娘为什么要白忙活?”见卫熵这般紧张小心,曹珊顿觉心情大好,咯咯笑着扬鞭回到商队前面。

    卫熵只得思考了片刻,道:“好吧,你不是一直闹着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吗?你若是将他们安全送来京城,我便全盘托出让你知晓,如何?”

    曹珊闻言,神采飞扬的小脸上,笑容顿时一凝,很快她又恢复了那活泼自信的阳光模样:“好啊,一言为定!”

    “爽快!”卫熵也笑,笑里却夹杂着些许的不忍与犹豫,短暂的犹豫后,他便将这不快的情绪压下,与曹珊又寒暄了几句才断了联系。

    有些事有些人,到了不得不利用的时候,也只好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,做个无毒不丈夫的大恶人了。

    卫熵披上大氅,来到天台站定。

    天际那些闪耀的星辰,是否知道自己的轨迹往往早已是定数?

    似此星辰,闪烁寰宇,夜深露重,斯人独立,不见黎明,唯余叹息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这一夜天快亮时,彭硕见到了不请自来的卓植,他正在清点阵亡的戍边军名单,见到卓植不由得有些意外与不解。

    卓植简单明了的说了下自己的来意,说完抬手指了指看起来血肉模糊的华彬,华彬正躺在一张草席里,端的一个要被弃尸荒野的惨状。

    彭硕丢下手头的名单,诧异道:“卓县令的意思是,让他消失?”

    “消失,但需安然无恙。”卓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,既然答应了华彬,那自然要做到才行。

    彭硕当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,略略思考了一下,随后联想到自己一路过来时曾经遇到的那处遗迹,心中有了计较,道:“倒也容易。”

    待卓植离去后,彭硕领着一队戍边军,以抛弃尸体为名,将佯死的华彬送出了绿洲。

    因为彭硕向来行迹神秘,因此他这一去半天不见人也没有人怀疑什么。

    天亮时分,彭硕终于带着华彬来到了位于绿洲东南方几里地的一处古遗迹里。

    这是他从铄城追着颜钰出来找卓植时曾经路过的地方,他清楚的记得,这里有一口古井,要不是那口井,他早已一命呜呼。

    因此,将华彬藏在此处,至少是不愁水的,至于粮食,他只需要每隔两日亲自送来一些便可。

    遗迹是个远古宫殿的残骸,虽然大半被风沙掩埋,却有一处避风的角落干净无比,角落里还仗着一丛开得鲜艳的红色花朵,彭硕对于花草没有研究,只觉得这花开得甚是好看,便张罗着让华彬在这里休息。

    交代了华彬几句,彭硕就要带着人马回去,偏在这时,那丛红色的花朵里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。

    彭硕生来对危险极为敏感,这哼哼唧唧的声音立马刺激起他的警觉性,他一把拽起一脸茫然的华彬,飞起一脚踹向繁茂的花丛。

    只听一声闷哼,一个浑身血迹的人滚了出来。

    彭硕当即将华彬推开几步,只身上前,打量着这具几乎奄奄一息的躯体。

    越看,越觉得这人的打扮似曾相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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